肉食常春藤

不是好人
更新:不要单纯放一个屁股,这种的我直接删

【深宫曲】逆浪(一个关于新线代餐的幻想)

每年八月,便是夏去秋来的时节。


天气逐渐凉了些,建章宫里也将冰块和薄荷龙脑撤下,换上了清幽的沉水香。盖因桂花极盛,若是用了味重的香料,便会搅了花香,更不必提如今尚在长夏尾端,暑气还旺,烟熏火燎的,倒为不美。


我在殿里静静看宫人们来来往往,都是鲜活的年纪,少女的眉眼间还有雀跃的春心。或许是期盼着出宫遇到良人,或许是期盼着一朝得幸于上,但总之,她们还是都有盼头的。


人只要有个盼头,那世事未尝可期,说不定就真飞上枝头变个金凤凰呢。


这样想着,我便笑起来。有小宫女不懂,怯生生问我,圣尊太后,是不是奴婢蠢笨,惹您发笑。


我只是折下一枝金桂插在她乌墨般的发髻上,衬得她小脸儿愈发娇美。然后我温言告诉她,我只是看见她这般,想起自己微末之时的年月了。


圣尊太后出身掖庭,本是身份最低的散役,如逆浪浮萍,随风柳絮,身不由己。不过一朝时来运转,就此好风借力,平步青云,此事宫中人尽皆知,本不是什么秘密。


而即使不提太后赐花的荣耀和语中深意,蟾宫折桂的好彩头也足够那孩子高兴许久。我含笑看着她和同伴们忙碌的身影,屈指暗算,却已经流转了十年光阴。


恍惚间又想起了十年前,也是八月,桂花正盛的时节,香气扑鼻。


彼时我并不是什么圣尊太后,只不过小小一个掖庭宫女,家中贫寒,所以来宫里讨个生活。父母不会起名,也没读过书,因为算命先生说我命在仲商正秋之际,他们问了读书人,知道那是八月,便给我起名八月。


虽然已经及笄,但身形面容依然青涩。攒下些银子,也只能不去月姑姑那儿买衣物首饰胭脂水粉打扮自己,只是贿赂了公公,求能被指派个好差事。也眼看着旁的人向主子献药,就此离开,心中不是没有过羡慕。只不过此事终归风险太大,万一主子正派,不屑此道,那便弄巧成拙,连掖庭也呆不下去了。所以捡到了什么,也只敢藏在最秘密的地方,从不提起。


日里劳作,入夜旁人睡熟才得以一借月光习舞练绣,读书识字,我的精神自然不好。所幸月姑姑怜我辛苦,总是高价收了我的绣品,倒是能换来些药补补身体。


深知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,我竭尽所能让自己活得渺小如一粒灰尘而不惹人注目,只想平安出宫,凭着自己的才艺嫁个好人家。


可是,这样简单的愿望,也被骤然打断了。


一日自己回屋,却见用来收钱的匣子被翻开,本来一同做活的小姐妹当着李公公的面,诬陷我偷了她的银子,说我平时一股穷酸相,荆钗布裙,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银钱,真可谓头头是道。


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,原本是她说母亲生病,我才借钱给她,却不料被她知道了我小有积蓄。而这一点点积蓄,就足够她不顾姐妹情谊,红口白牙地栽赃于我,要夺走我仅有的指望。


恰逢有主子来了,兴许是我太可怜,她随意一指,我终得清白,而那人被逐出宫去。后来李公公安慰我时,说这段时日宫中又有好几位主子升了位分,所以人手不够。她想买些东西献给主子,故而急需银两。


倒是我不争不抢,刺绣写字又好,懂得养生惜福,好日子还在后头呢。而我低头不语,他还以为说中了我的心事,或者我在宫外有一位情郎。


其实我只是在想,原来,权力是这样好的东西。


当散役甚至长御怎么够,要做,就要做能够定人生死的人。


修媛因孕升贵妃时,我被调给了她做散役。她性子娇纵,不喜欢别人比她更好看,因此屡屡惩罚比她年轻的低位妃嫔,同时严加约束宫女,不许我们有任何出挑之处。


我依然只有统一派发的宫女裙子,自己细细浆洗得再干净,终归也是颜色黯淡。发髻梳得再精巧,也只敢用支不起眼的银簪子挽了。至于粉黛香脂,则更是不敢想,生怕主子说我身上香气浓了,冲撞了她的孕事。


那日正是八月中秋,大早上天没亮,所有人便被姑姑叫起来,要收拾干净屋子,为皇上的驾临做好准备。我几乎饿得头晕眼花,所以收拾屋子时,不小心打碎一件青玉的珍宝。主子勃然大怒,便罚我一日不许进食,细细挑干净所有开败的桂花。傍晚时皇上驾到,我才得以侍立阶下,等着奉茶倒水。


而皇帝一直在看我这边,然后似乎终于确定了什么,一把拉起了我的手,笑道,你身上好香,这屋子里为了龙胎本是禁熏香的,你胆子倒大。


我嗫嚅解释,这是修剪桂花时沾染上的花香。


正因这一句话,我被封了桂选侍,搬到了未央宫的烟雨小筑。


果然,正是八月。


门外的目光中,有艳羡,有妒忌,有讶然,有不屑,一如浮世众生的绘卷。而其中,贵妃纤纤素手中那绞紧的丝帕,则分明昭显出她的恨意。她本就身子娇弱,需要好好保养,而这么一来,她气到掉了肚子里的孩子,整个人竟失心成疯了。


而我已无暇顾及我的手下败将。


那一日开始摔碎东西,固然是我一时之失,然而修剪花木时我便知道我可以放手一搏。


在她身边伺候的时日里,我已知晓皇帝喜欢温柔清丽的女子,故此从不像其他人偷偷浓妆艳抹,只每日清早趁着众人尚在酣梦中时起来,在双颊和眼角点一痕胭脂晕染开,再点三两星的银粉,为了浅浅红晕上折射阳光的空灵,看上去清淡雅致。又折桂花藏于袖里襟中,裙下发间,于是举手投足之间,便是若有若无的香气了。


云鬓花颜,本不需金银珠宝喧宾夺主。


我没有家世,一开始便只有奉承太后,以及依附于温婉亲和的皇后和活泼且全无心机的贤妃,哦对,便是当年为我伸张正义的主子,不过她不记得了。


我在宴会上一舞惊人,流雪回风间眉眼盈盈,在皇上举起酒杯时,我知道自己的宠爱更甚往昔。前朝无人可助我威望,我便只能抓紧每一次机会。我会献上不同的舞蹈取悦他,有的妩媚如妖,有的清丽如仙,但总能让他如痴如醉,留我过夜,不肯宠幸他人。


随着赏赐不断送到小筑,我逐渐开始拥有锦衣华服,金玉珠翠,以及胭脂水粉,名贵补药。我也有了自己的侍女,不再需要凡事亲力亲为,但我从来不敢懈怠,生怕一时疏忽,这一切便如梦幻泡影刹那成空,醒来时仍是掖庭散役,为自己多时积蓄被抢走而哭泣。


为了追赶上其他高门贵女,我用更多的时间去学习音律和诗书,还去太医院学习起了医术。逐渐地,口舌之争时再不居于下风,而随着我的位分逐渐上升,从选侍到容华,贵嫔,妃,皇帝赐我未央宫主位的身份,亦为我改封号为未央,说是这与我名字很配,也逐渐没有人再敢在我面前炫耀家世显赫了。


我总是乐于帮助所有不甘一生随波逐流的人,时常让木枝给我选些野心勃勃追名逐利的天姿国色,然后将她们举荐于上,她们往往感激,常常为我美言。


不过,最好用的,还是麾下新添的两员大将,盛琳琅和陶凝。


我出手帮盛琳琅,是因为她说话讨好我的样子,颇让我想起身如浮萍时去高位宫中讨好对方的自己。而点拨陶凝,是不想看她畏畏缩缩,因着出身顾影自怜。至于她们一个善于敛财,一个善于杀人,倒是出乎我的意料。


继任皇后之时亦是八月,珍藏了多年的一品红派上了用场。


我知道朝中对立我为后一事颇多微词,左不过是世家大族讥讽我出身卑微,不配中宫之德的那些话。


然而他们意想不到的是,这样的话引发了寒门官员的反弹,有不少武将是不过是普通一兵,靠着战功走到今天的位置,而文臣也有许多苦读十载一朝金榜题名的布衣,他们早对世家把持朝政极为不满,于是借这个机会发动了激烈的弹劾。


一时间,许多空有名头的世家纷纷树倒猢狲散,连带着他们在宫中的女儿也跟着倒了霉,连降数级,甚至有的进了冷宫。


可能是嗅到了什么气息,当朝首富梁万三以万金为代价,送他的女儿入宫。我本以为,父亲苦心如此,梁承璧理当是个聪明人。然而她却蠢钝不堪,上了妃位便狂妄自大,捏造流言又顾头不顾尾的,直接被抓个正着。


她说皇后要杀死商人的女儿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,我懒得废话,让人送她去了掖庭。


大约过了三个月,我又去了掖庭,看着她憔悴的神情,我问她,让你从这儿爬到皇后的位置,你行吗。


她恨恨地冲我吐了一口唾沫,骂道,你何必来侮辱我,你不就是跟我见过的那些高门贵女一样,觉得我粗鄙不堪,觉得跟我说话都是奢侈。在这个肮脏的地方,每天做下贱的活计,也拿不到我爹给我送的钱,我能活下去已经艰难。


我平静地等她说完,淡淡道,我就是从这里爬到皇后的。


因为我无所倚仗,没有人供我学习才艺,我便自己练习;没有人教我揣度君心,我便自己琢磨;没有人帮我打理前朝,我便自己掌控。我早习惯了一切都靠自己,自然不是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娇娇女儿能够理解的。


一年后的中秋前一旬,我刚刚在太乐坊说了要演习新学的曲谱,皇帝就驾崩了。


从散役八月,到桂选侍,到未央皇后,再到圣尊太后,我从这万紫千红后宫里最不起眼的一芥微尘,一直走到了荣耀的顶峰。


那些开得娇艳的花儿害怕风雨,可无依的柳絮可以借风而起,无根的青萍可以逆浪而生。


随着小宫女清脆的声音,我回过神来,原来一路走来,当时有那么多胆战心惊惊心动魄,那么多苦难委屈伤痛难过的时候,走过来才觉得都已经没什么了,就像是看别人的故事一样,满眼秋高气爽,云淡风轻。


桂花馥郁的香气在庭中弥散,小宫女劝我回去休息,风大了,有些凉。


我笑问她,你知道风是从哪里起来的吗。她摇摇头,说不知道,风到桂花林的时候就很大了。


于是我告诉她。


风起于青萍之末,浪成于微澜之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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